今夜月色好
彭荆风
她刚把窗户推开,山谷里那冰凉而又潮湿的浓雾就拥了进来,雾腾腾地四散着,好像要把这小屋里的一切都吞没掉、化成水、化成烟。她本来想看看正在劳动的丈夫和几个道班工人在什么地方,但眼前一片白茫茫,山峦、树林、公路,都消失在浓雾里了。她只好赶紧关上窗子。
如果不是她的丈夫——这道班房的班长,一次又一次给她写信,劝她、求她,她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自己那傍着大河的美丽的坝子,到这终年被云雾深锁的大山来。除了孤零零的一座道班房外,周围几十里没有一户人家。这里只有她一个女的,丈夫和他们一出工,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。昨晚下了一场大雨,把公路截断了。丈夫天不亮就带着人去清理塌方。去年春天他们新婚不久,丈夫就来山上道班房工作了,一年难得回家几次,这使她很恼火。这次上山来,她本想劝丈夫回坝子里去。如今,农村在搞责任田,家里又缺劳动力,回去多好!但是,上山后,见丈夫很关心这条新修的公路,从早忙到黑,很少休息。她准备再住几天就回去。她洗完脸,又梳了头,才走出房间。她想到应该替丈夫他们提早把饭煮好。但等她走进厨房揭开灶上的锅盖时,却发现饭已焖好了。
过了一个多小时,丈夫和那些道班工人才回来。她迎上去,把丈夫敞开的衣衫扣好。当着这么多人,丈夫有点不好意思。她却紧紧拉住他,为他把扣子一个个扣上。几个调皮的小伙子开心地大笑起来。看到小伙子们的早饭中只有咸菜,她便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小腌鱼。小伙子们也不客气,一会儿就吃掉了半小罐。她轻声劝丈夫回去,但丈夫说要打仗了。看见丈夫那显得消瘦的脸颊,她很心疼。吃过饭,丈夫对自己没能陪妻子深感抱歉。她却决定过几天就回去,还要烧茶水给小伙子们送去。丈夫很感激自己的妻子,如无人在场,他会紧紧地抱住她亲个够的。
他们走远了,她还痴痴地站在门口想着心事。一点钟左右,当她挑着一桶热茶,晃悠悠地沿着山路走去时,一辆军车迎了上来,车上的战士想喝茶。她赶紧放下担子,亲切地叫同志们喝。参谋拿出一元钱给她,说是茶钱,她生气了。参谋急忙道歉,军车飞速开走了。她又回去烧第二锅开水。这天上午她忙出忙进,心情没有那么寂寞了。
这天晚上,雷鸣电闪,风雨大作。风雨中,还听得见有低沉的吼声。丈夫告诉她是汽车。想到上午路过喝茶的那几个战士,她奇怪为什么这么晚还来车。丈夫说部队多是在晚上行动。她的思绪被引向了那些雨夜行车的战士。觉得他们在大风大雨的夜里行车很危险。听到汽车的声音越来越响,而且老是在一个地方,丈夫坐了起来。他担心有的地方又塌方了。她也坐了起来,紧靠着丈夫侧耳倾听。丈夫叫她明天回去,她明白,大概要打仗了。她心里不放心,不想走。风雨更猛烈了,仿佛从云天扑下来,又仿佛从山岩腾起。这小小的屋子也好像要被冲垮、抬走了。汽车的声音还在时停时响着。丈夫要出去看看,她的一句话还没等说完,丈夫已消失在雨夜之中。那些道班工人也在纷纷往外走。她觉得冷,盼望雨停,盼望天亮。可是,风雨仍是那么猛烈,夜仍是那么黑。
几小时过去了,丈夫和车队都不见过来。她再也坐不住了,披件塑料雨衣,锁上门就往外走。才走了几步,一阵急骤的风雨就旋转着扑了过来,刮走了她头上的竹笠。雨从她头上灌进领子里,内衣湿透了,她横下一条心往前走。风雨围着她,扑打她,把泥水溅在她的脸上。她只好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挪。她走走停停,终于听见了低沉的人声和车辆移动的声音,大约有几百人、几百辆车。她加快了步子,听到丈夫的声音,看到丈夫在车队前面引路。
第二天,公路上摆下了许多大炮,支起了帐篷,搭起了伪装网。那天见过的那个参谋也走过来向她问好。她很高兴,要天天为战士们送茶水。吃过午饭,丈夫让她搭车回去,她不肯,要留下来照顾丈夫、照顾那些解放军战士。丈夫感动地拥抱了她。那天下午,她刚挑着桶去送茶水,炮声轰地一响,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,震得她的心似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那两桶茶水也摔得洒了一地。炮声刚歇,那个参谋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,抓住她的手就往附近一个由天然岩洞改建成的防炮洞里跑。把她推进洞里后,剧烈的炮声又响了起来。如今,丈夫在哪里呢?他平安吗?她走出石洞,回去又烧了一桶茶,送往丈夫的工地。刚走了一段路,炮战又开始了。她只好疾走一阵,又在树脚下躲一躲。丈夫和那些道班工人正在公路拐弯处填一个弹坑。见她来了,都有些惊讶。但大家实在是太渴了,都拥过来抢着喝茶。丈夫催大家快喝,因为运炮弹的车队就要过来了。丈夫劝她躲一躲,她见丈夫一脸泥水,心疼得很。这天的炮战从拂晓一直轰到黄昏。开始,她只是想帮帮忙,但炮弹坑不断出现,她也就忘了疲累,拼命地推车运土。
黄昏时,他们填平了弹坑。这时,她才觉得浑身酸痛。一步也不想挪动了。一个年轻工人推着小车叫她来坐,她有点害羞。丈夫把她托起来,放进小车,人们争着来推。她想起了那简陋的道班房,突然觉得那里是那么温暖、诱人。她渴望着回去能洗一洗,吃顿饭,安安稳稳地睡一觉。哪知敌人的一颗炮弹在道班房附近爆炸,把房子震塌了。参谋说敌人本想打我们这门炮,可结果打偏了。她流下了热泪,说幸好打偏了,不然,真叫人害怕。听了她的话,参谋的眼睛也湿润了。
这时,天色已晚,一轮满月升起,把银光洒在帐篷、大炮和战士们的钢盔上。
竹杯上的红五星
才爬过两座山,我已经热汗淋漓了,而路还在脚下弯弯曲曲地延伸着!
这是岭南群山里的一条古驿道。青石砌成的曲径,像蚕吐的细丝一般,在偌大的山海里,飘浮不定地闪现着,仿佛永远没有尽头。昔日的筑路人,你们是多么艰辛啊!
我的喉咙干渴得像裂开似的发疼。我埋怨自己太贪赶路了,没在山脚公路道班工人哪儿喝足水。此时,我真盼着那位道班老工人讲的那道山泉,会马上出现在眼前……
据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。为了打通崇山峻岭,许多石匠汇集到这深山里来。路成之后,匠人们又各自回乡谋生去了。唯有几个热心肠的人留了下来。他们担心行人口渴,决心凿石开泉引水。敲呀,打呀,披星戴月,终于打出了泉眼。说到这儿,老工人笑眯眯地对我说,“不信,你上山去听,那‘叮咚’作响的泉鸣,就是匠人们凿石留下的声音!”啊!这古老动人的传说,分明在赞颂我们民族高尚精神文明的源远流长。
山里的杜鹃花开得正盛,红的、粉的、白的,鲜艳多彩的色泽撩逗着人的眼睛。忽然,我发现花丛中有两团绿色的东西在慢慢地移动,走近一看,原来是两个检查电话线路的解放军战士。他们手里各自都采了一大捧山里的野生茶,军衣让汗水浸透了也全然不顾。留下一两声轻快的笑声,他们又隐入绿色世界里了。
他们采山茶干什么呢?一想到茶,顿时又觉得出奇的干渴,我加快脚步,决心要寻找到一眼泉。
哈!终于隐隐听到那“叮咚”作响的泉声了。追寻着那声音,我来到半山一个平坝坝上用楠竹搭成的亭子里。走近一看,可不,一汪清泉有桌面那么大,银子般的山水正从一根竹管里畅快地吐出来。我正要扑上去饮个痛快,突然,我发现泉边有个粗瓷水缸,稳稳当当地放在竹架子上,瓷缸上写着:“莫饮生水,请喝山茶。”啊,谁想得这么周到!爬山跑热的身子,贪喝冷冽的泉水,是会闹病的。我拿起一个竹筒刻制的饮水杯,揭开缸盖舀出茶来。茶水还有着微微的余温。浓酽的茶汁,泛着黑红的色泽,喝下肚去,一股清甜,真是痛快极了。
待我在泉边洗脸消汗之后,开始打量起四周来:这六角的竹亭,虽不算精致,遮风挡雨倒是个好所在。一节节引水的楠竹,绕山跨谷,逶迤而来,使人感到引水的不易。还有那温热的茶水,定是每天泡换一次的,要不怎会又鲜又甜?这群山之中常常是10里不见一户人家,是谁在为人们做好事呢?蓦地,我想起路上邂逅的绿色人影来,想起了那两个采集野生茶叶的战士来!道班的工人说过,这山中有个查线的哨所,住着三个战士,维修着百十里线路。我打量着手里的竹杯,发现那上面还刻着一颗不大的五角星,于是我明白了……
走出竹亭,我遥望山海,一幢小小的红砖瓦房,在绿树中隐约可见。那定是哨所了,离这驿道,怕有一两里路,每天烧茶挑来,走这崎岖的山路,要流多少汗呢?在这偏远、寂静的地方,过往行人,来去匆匆,怕也难得对战士们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儿,而他们,仍在默默地干着,为干渴的人们献上这甘甜的驿道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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